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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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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孟見清,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偏偏在她最狼狽的時候出現。

沈宴寧僵滯在原地,嘴唇凍得發紫, 手指僵硬得無法彎曲,刺骨的冷風猶如利刃穿透了她單薄的身體, 疼痛難忍。

孟見清沒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只是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讓她不至於摔倒, 接著摸了摸她的臉頰,忽而深情:“不是說過得很好嗎,阿寧?”

紅酒後勁上來,沈宴寧腦子一片混亂。她想離開,雙腳卻像是被灌了鉛,牢牢地釘在雪地裏。

一種前所未有的酸楚與憤怒突然湧上心頭, 她目光冷峻地逼視他,眼睛彌漫上一層霧氣, 倔強地咬著下唇。羅弗敦島的風吹走了她的理智, 連影子也跟著顫抖,撕扯著喉嚨出聲:“孟見清,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好笑?”

孟見清拉過她的手攥在手心, 低下頭替她暖著,漫不經心道:“阿寧, 我笑你做什麽?”

當初頭也不回,走得利索的人是她,告訴他有男朋友的人是她, 如今被拋在雪地裏的人也是她。

所有的路不都是她自己選的嗎?

所以現在站在這裏沖他發火算什麽呢?

沈宴寧越想腦袋越痛,索性不去想, 用力甩開他的手,踉蹌地往前走。

街燈暗淡,她歪歪斜斜地走在雪地裏,每一步都像是要摔倒。孟見清看不下去,跟上去拉住她。

“你幹什麽!”沈宴寧不耐煩地扯開他,口氣也有些沖。

幾年不見,小姑娘脾氣倒是長了不少。

孟見清笑笑,挪揄道:“能幹什麽?這黑燈瞎火的,我就是想幹也幹不了啊。”

沈宴寧懶得去究他話裏的意思,疲憊地指了指附近唯一開著的一家酒店,嘴唇一耷,“我們速戰速決,待會兒我還要回去。”

他臉上的惡笑容驀地冷下來,聲音也一道冷卻,“我跟你之間就只有這些了?”

她心頭一顫,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不然呢,難道你還要跟我談感情嗎?”

“既然不談感情,那還回去做什麽?”孟見清一笑,上前,動作溫柔地扒拉她的眼瞼,鼻尖輕昵地蹭蹭,“還是說你急著回去和你的洋人男朋友再來一炮?”

“啪——”

酒精開始侵占大腦,沈宴寧趔趄一下,身體幾乎是不受控制地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揚起的手狠狠地落了下去。

這一巴掌將兩個人都打醒了。

孟見清往後跌了一步,歪著半邊臉,舌尖輕輕刮了一圈,嘴角溢出一絲譏笑:“沈宴寧,你現在就這點能耐?”

沈宴寧抖著肩,胸口不住起伏,任由風雪砸在臉上,半天擠不出一句話。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幾秒。

突然,雪地裏暈出一道水跡,不過一瞬就滲透進皚皚白雪中消失殆盡,緊接著越來越多的水跡垂落。

孟見清呆住了,竟忘了興師問罪,輕佻笑笑說:“我還沒哭,你到惡人先告狀起來了,我這也沒把你怎麽樣啊?”

沈宴寧以為自己能忍住,可眼淚還是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一顆兩顆滾入了無盡長夜中。

她不明白這種悲傷從何而來,只是自然而然地在見到他的時候,就這麽落了下來,然後越來越多,像是要把內心所有的情緒都倒洩出來,齊齊鋪天蓋地襲來。

哭了一會,沈宴寧覺得窩囊,拿手擋住眼睛,發出很細碎的音:“孟見清,我知道你沒有那麽喜歡我,也知道當年我走的事讓你丟了面子,你覺得我自私也好,無情也好,我都認。”

她對自己說,那都是自作自受。誰叫她當初要不信邪地引誘他走上那條海盜船,誰叫她對一個不會有結果的人有了奢望;誰叫她是真的動了心動了情......

沈宴寧忽然覺得這樣很沒意思,幹脆破罐子破摔,帶著很濃的鼻音,說:“所以你要恨就恨吧,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小姑娘拿他當年說過的話來堵他,孟見清無奈地抵了抵後槽牙。這回旋鏢還真是正中眉心,偏偏他又無可奈何。

寒夜冰淩,環繞的雪山陷在一片濃霧中模糊不清,冰雪覆蓋的湖泊,寂靜無聲。

孟見清沈默看著她,良久嘆了口氣,輕輕扯下她的手,聲音也軟下來,“我還能怎麽恨你?阿寧,我們倆的事,不都是你一個人說了算嗎?”

沈宴寧被刺痛癥結,心口滯悶一股氣。眼角淚痕幹涸,風一吹,繃得臉泛疼。

“孟見清,你別裝了。”她滾了滾幹澀的喉嚨,慢慢看向他,“這裏又沒人,你裝的那麽深情有什麽意思呢?”

零下十幾度的夜晚,她好像不知冷地將這些年的委屈悉數倒出來,“你敢說你當初和我在一起就沒一點算計嗎?你一步一步算得清清楚楚,你捫心自問,那麽興師動眾地退掉一場婚是真的為了我嗎?”

這些話,她當年到分手都不敢問出來。如今借著酒勁,一股腦兒全問了出來。

她想,當初她或許未必拿出全部真心,可他又何曾以真心相待。

誰算計誰,還真說不準。

用一個女人換一個前途,一個擺脫家族束t縛的前途。換做沈宴寧,也會這麽做的。

孟見清沒否認,指腹揉搓著她的手背,只覺得那枚素戒實在是礙眼極了,拇指摩挲著上面凹凸不平的紋路,不鹹不淡道:“阿寧,你這麽聰明,看不出我有沒有算計?”

沈宴寧忽覺心痛。

正是因為她足夠聰明,才能從這十分算計裏看出了三分真心,心甘情願為了這三分情意留在他身邊。

有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好笑,明明什麽都看得很明白,明明知曉最初三番兩次的相遇都不是偶然,明明知道他每一句情話背後都是一個龐大的陰謀,卻還是入網了。

所以他們之間,真沒必要說誰對不起誰,縱使他們都算不上什麽好人。

長夜綿綿,北歐的冬天白日很短,剛剛那一番爭執過後也不過才到六點。

餐廳和商店基本都關門了,寥寥幾個路燈,厚厚的積雪覆蓋在木屋和峽灣上,黑夜裏看不清輪廓的山脈連成一片,像一排巨大的幕布蓋住陡然升起的月亮,令人心生恐懼,不敢擡頭。

他們的結局遠不必鬧得如此難堪,只是誰都有不甘心的時候。

孟見清扣住她的手腕,直視她的目光。昏黃的燈光照在沈宴寧的臉上,淩亂的頭發被風吹起糊在雙頰,黑夜籠罩了一切,卻唯獨那雙眼睛,即便再狼狽,裏面的光也不會柔半分。

他一直都知道,她那副溫順的性子裏有股死不服輸的傲氣。這份傲氣有時會讓他欣喜,有時也會讓他挫敗。

他等了很久,沒有等到她再開口,終究先低了頭,問:“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沈宴寧執拗地搖搖頭,“孟見清,別再往下走了。”

她好似很累,虛脫著身體,動了動嘴:“我想過一個安穩的人生。”

人可以耍盡心機欺騙別人,也可以裝聾作啞欺騙自己,但只有心,心所向往的人或物,誰都欺騙不了。

孟見清一臉好笑地看著她,“阿寧,你覺得你和我在一起一回,還能過一個安穩的人生嗎?”

風雪似乎又大了些,玻璃廊橋下,風裹挾著雪粒子在湖面打著旋兒。

寒冬是艱苦的,沈宴寧不明白這裏的人怎麽能忍受的了遙遙無期的黑夜和折膠墮指的冬天,就像她不明白為什麽孟見清會這麽執著。

她露出了茫然自失的表情,萬般無奈地看著他好半晌,說:“孟見清,你知道我在巴黎這幾年,最難熬的是哪一天嗎?”

這些年裏,她從未透露過自己的消息,孟見清又怎麽會知道。

“是我在巴黎過的第一個聖誕節。”她語速很慢,像是在聽一首老掉牙的歌曲,偏偏卻舍不得跳過,她說:“其實那天我來了。”

孟見清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瞳孔驟然縮小。

沈宴寧淡淡一笑,回憶起那個清晨。萬裏無雲,和風爽朗,戴著眼鏡的老藝術家在街邊彈手風琴,路口那家面包店,Cholé總嫌棄他們家可頌的味道太膩,她才知道原來那上面的糖漬都是用楓糖漿淋上去的。

如果要說起來,那個早上有太多值得說起來的東西:下樓時鄰居送過來的糖,奔跑在小巷時,空氣裏一閃而過的香氣,店鋪門口會打招呼的聖誕老人......

以及隔著一道玻璃窗,坐在咖啡館角落裏的孟見清。

他只要擡頭就能看到對面的她——那天她穿了一件灰粉色的毛呢長裙,巴黎零下一度,她外套都沒披。

可是你說巧不巧,她站在那裏整整十分鐘,他一刻也沒有擡起頭。

回去的時候,路過某一個廣場,那麽歡樂的節日卻放著《Liability》,悲傷的詞曲讓她一度忍不住落淚。

2019年的聖誕節,巴黎天氣晴朗,沈宴寧站在某一個路口,四周行人步履匆匆,不曾關註身邊失魂落魄的人。和煦的陽光暖不到心裏,她手裏捏著一張皺巴巴的賀卡,淚流滿面。

她告訴自己,就這樣吧,不要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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